圆圆

又三年

失宠的阿念念:

凯源/ 民国/戏子x小少爷




全文1W7,写完之后发现也不是特别虐的.......历史不好就没写具体的时间,后半段发展的有那么一丝丝得快......




1. 
 
冬。 
 
我在戏班子待了快五年,打了快五年的长工,这么冷的冬天还是第一次见。 
 
黄姨领了个小我差不多半岁的人进来,东张西望的找寻什么,看到我的时候松了口气,挥了挥手招我过去。 
 
整个戏班子的人都知道,黄姨待我如亲儿子一般好。 
 
“小鸠,这人儿是隔壁张老头儿领来的,说是什么家里死了娘没了爹,他一老头子辛辛苦苦把这孩子拉扯这么大,现在他老了动不了,非往我这拖。”她低头看了眼旁边的人又看了眼我,往后退了一步把旁边那人拉到她面前“要不你带他先到处转溜圈,我看有啥事的话就拿给他做。” 
 
说完,踩着红色小布鞋迈着碎步走了出去。 
 
他和我面面相窥,瞪着个眼珠子不说话。 
 
“生的个这般好皮相为何不去跟黄姨学着唱戏。” 
 
我嘀嘀咕咕地低下头,走在前面,那人乖乖的跟在我后面。戏班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用黄姨的话来说就是这家戏班子曾在皇帝那儿唱过,把皇帝逗高兴了这戏班子也久慢慢壮大起来了。 
 
那人生的好看,杏眼低垂,原本看起来细腻的皮肤添了几道还遗留着血迹的伤痕,我把他带到后院的柴屋里,随手扫了扫地上的脏物,一屁股直接坐下去,那人停住脚步站在我面前,盯着我的头顶看。 
 
我也不恼,在戏班子待的这些年那些人我没见过,再玩世不恭的性子来了这儿也都慢慢磨没了。柴屋后边儿是口枯井,我听管事儿的老爷说那井里死过人,是戏班子里的姑娘,寻死的当天晚上被一群人围着打过,一口气上不来就往井里跳,摔死了。 
 
外面开始刮风,木门被吹得“吱嘎吱嘎”响,我裹紧身上的几片破布,抬头望着那个人。 
 
“你叫啥?” 
 
那人不答,我没放心上,从布兜里掏出半个馒头想往嘴里塞,这几天官兵扣粮,没几个人吃的上饱饭,黄姨不一样,她上头有人,整天往戏班子里送东西。 
 
他盯着我手里的馒头看,我故意把馒头又放回布兜里:“你告诉我你姓啥我就给你吃。” 
 
那人咽了口口水,半天说出两个字:“王源。” 
 
“和王家的小少爷一个姓。”我把馒头丢给他,他稳稳接住,蹲下身子。 
 
门口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出乎意料的,王家那小少爷今个没有来这地儿玩,以前我一到这儿就看见那小少爷趴在树上掏鸟窝,又不敢下来的样子惹人发笑。 
 
王源似是很久没有吃东西,被干瘪的馒头噎着了也不说话,三下两下吃完站起来默默看着我,只在我转身的时候拍拍胸脯,他自以为我不知道。 
 
黄姨大呼小叫的语气传遍了整个后院,看样子是戏班子里的花旦又跟别人跑了,看人的小伙计低着头不断认错。最近花旦看上了一公子哥,由于生的清秀,阴差阳错地就看对了眼,前几次公子哥还来戏院看戏,从上个月开始就没再看见过他的身影,小花旦每次都抽抽噎噎的回答我,他家里人让他考状元,这不天天来戏院看戏听曲,结果把考试给耽搁了。 
 
我听着黄姨的训斥摇了摇头,走出柴屋带着王源正要往回走。 
 
“小鸠你来的可正好。”黄姨气呼呼的叉着腰,面红耳赤的朝我说道“让他看着那丫头还是让人给跑了,两月之后布庄刘老爷请咱们去唱一出,指名点姓了要那丫头唱,死丫头还给我整出这么大个麻烦,她回来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我面露难色,把王源往前一推:“黄姨你看这人怎么样?” 
 
黄姨上下打量着王源,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小鸠这玩笑开不得,刘老爷我们那得罪得起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势力大亲戚啥的都在皇宫里当官。” 
 
“黄姨您放心,他我都看好了,人生的好也适合唱,要不,让他给你唱几句?”我悄悄扯了扯王源的衣摆,他低着头不开口。 
 
“装什么哑巴?”黄姨硬生生把王源的头抬起来,眯起眼睛仔细描摹他的五官“刚来我还没仔细看,确实是个好皮相。” 
 
王源张着嘴没发出半点声音,看着黄姨的眼神有些呆滞,黄姨撇了撇嘴,放开手对我说:“人好看有什么用?可惜是个男娃娃。” 
 
说完便出去了,看人的小伙计早已没了踪影,后院也没什么动静,我让王源在柴屋里好生呆着,自个儿甩着手到处溜达。 
 
2. 
 
那小少爷果然还是来了这里。 
 
在我抓住他之前他依然趴在树上掏鸟窝,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撅着屁股,手里拿着两颗鸟蛋迟迟不敢下来,我在远处见着,若是像以前我早就笑掉了大牙,王家小少爷是个这片地儿出了名的主子,他说二没人敢说一,娇生惯养的性子到处捅娄子。 
 
我走过去的时候他还有些惊讶,随后取而代之的就是惊喜,他招呼着我过去,急匆匆的让我把他抱下来。多大的人了,我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说出来,惹急了这主子我下辈子就在桥洞里过吧。小少爷急得额头上出了虚汗,揣着俩鸟蛋盯着地面半步都不敢挪,我倒不急,想着他在树上面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于是背着手问他。 
 
“你怎么每次都爬上去下不来?” 
 
“这你别管,先把我抱下去!”他冲着我喊,举着鸟蛋做出要砸向我的动作。 
 
我无奈的伸开双臂,那小少爷看见“蹭”的就往下跳,稳稳落入我的手腕里。 
 
“哎哟哎哟。”他丢了鸟蛋双手捂着屁股,龇牙咧嘴的不断吸凉气。 
 
“咋了这是?”我捂着嘴憋笑“又让老爷子给打了?” 
 
“还不都怪小翠!”小少爷选了块干净的地方缓缓坐下去,屁股传来的感觉疼得他睁不开眼“我都跟她说了,我就出去玩玩,她非得跟老头子说我出去惹是生非,这不,昨天老爷子回来打了我一顿,可疼了呢。”他撩开袖子露出小小的胳膊,上面确确实实有几道红印子。 
 
我想到王源皮开肉绽的伤口,“啧啧”几声,心想你这几巴子还没那小子挨的一半多呢。 
 
“你今天又出来不怕老爷子又打你一顿?” 
 
他揉屁股的动作顿了顿,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老头子给我找了个教书先生,整天逼着我背这背那,憋死我了,不出来透透气你明天可就见不着我咯。” 
 
小少爷像个大人似的摇头晃脑,我笑着说他不学好,好好念书的多好,总比我这个干杂活的强。 
 
“诶,你整天在这戏院带着干些啥啊?”他好奇的问道。 
 
“能干些啥。”我同他并排坐下,甩了两下酸胀的手臂“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猪晚,吃的跟狗吃的一样。”我住了嘴,没在说下去,反而转头问他:“怎的?过够了小少爷的日子想尝尝我们这些劳动人民的生活了?”他撇了撇嘴不答,盯着地上的石子发呆,我在一旁吹着口哨数天上飞过的鸟。 
 
柴屋的木门被人推开,王源小心翼翼的走出来,见我就坐在门口时止了脚步。 
 
“他是谁啊?”小少爷来了兴致,跳起来围着王源转来转去,我把王源拉到我身边,长的高高的看起来也没几斤几两肉。 
 
“昨儿早黄姨领来打杂的。”我胡乱的编造一个理由想糊弄过去,殊不知那小少爷不吃这一套,他伸出手捏了把王源的脸,又笑嘻嘻的看着我:“长的还挺好看。” 
 
“那是。” 
 
“长的这般好看不去戏台子上唱几句还真的可惜了。”小少爷摇摇头,漆黑的眸子打量王源。还真没想到小少爷和我想一块儿去了。 
 
“我也这么说的,这儿的花旦刚跑,想让他去顶替顶替,说不定还能出名儿。”我打着哈哈类似于开着玩笑,小少爷听出我的意思,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你别唬我了,他是个男的吧。”又转头询问王源:“今年多大?” 
 
王源闻声抬起头:“年过十七。” 
 
“比我小,我今年都十九开头了。”小少爷拍拍手掌继续说道“小鸠不是我说你,那花旦都是些丫头片子扮的,你说他一个男的,怎么扮?那个……啥,会唱戏不?”他用手肘撞了下王源,王源木纳的摇摇头。 
 
“不会没事,我教你,你跟着我唱就行。”小少爷立马正经起来,学着台子上那些主角儿的样子,学的有模有样。我捂着嘴拉住他,一旁的王源倒是一动不动听得认真。 
 




3.




他张口学着唱了几句,小少爷立马拍手叫好。




后来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人急促的跑过来,站在小少爷面前仔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见到我就是一副见到心怀不轨之人的样子。




“少爷我可找到你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咱快回去吧,免得老爷着急。”女人低声下气的说,恳求一般的语气,小少爷从来不吃这套,甩开她的手自个儿往戏院外走“那就让他着急死吧。”




小少爷的爹是这里唯一去过国外的人,嘴里会了几句洋语,对我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老百姓来说很是稀奇。王老爷说想让自己儿子也出国留学几年再回来,给他安排了个洋人老师教一些叽哩哇啦听不懂的话,小少爷天生好动不安分,自然不会乖乖的听人授课。




他不是故意想让自己爹生气,他只是不想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小少爷问我:“小鸠,你在这里呆着,能捞到油水吗?”这一问把我问住了,我犹豫了一会儿,摸了摸宽宽大大的布包,里面只有几文铜币,那些是我来这儿的时候张大爷硬塞给我的。




“没呢。”我答道。




“那为何还要在这里呆着,出了这戏班子的门,你还活不了了不成?”




我摇摇头,告诉他:“人有些时候,就是为了别人而活着,这样自己才能活。你说我出了戏班子的门还活不成,话是这么说没错,我在这呆了这些年,早就对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不感兴趣了,黄姨待我挺好,能吃上东西穿上衣服,出去了,我估计冻死在某个寒窑洞里都没人管我。”




“我可不想为别人而活。”小少爷说完这句话就没再说下去,后面的事情我也记不大清了。




小少爷最后还是被小翠弄了回去。




毕竟那人是自己亲爹,弄急了说不定还真出什么岔子。




我带着王源朝戏院内走,一路上这小子也不说话,我觉得无趣,走到他身边打着找话题的幌子问他:“为何来这戏院?”




他抬头瞧了我一眼,张开嘴说:“爷爷叫我来的。”




“喜欢唱戏不?”




“不喜欢。”




“为何?”




“戏班子里的人像那些皇宫里被压制着的囚犯。”




我被他逗乐,想着屁大点孩子说出的话倒挺有道理:“还真是问一句答一句。”




“你知道刚刚那是谁不?”我继续问道。




他摇摇头,疑惑的看着我。




“王家的小少爷,就我说和你一个姓的人,家里有钱是我们这块地儿的主子。”




“看起来你一点也不怕他。”他说的很是平静,黝黑的眸子黯淡无光。




“怕?为何怕?何为怕?”我自言自语道“抛开那些钱不说,也就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人。”




王源没在说话,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个有权有势的爹不满意,出国留学也不满意,非要跑到这戏园子里的看戏听戏唱戏。人呐……”




“他喜欢?”王源停下步子。




“可不是嘛,这少爷啥都不喜欢,就喜欢听戏。”我仔细想了想,见王源这么感兴趣忍不住调侃“怎的?看对眼了?”




王源并未回答我,只见黄姨过来往我脑袋上就是一下。




她穿着绣着各种图案的大红袍子,妆容依然和平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把那双红布鞋换成了黑色的皮鞋。看样子精心打扮过,我盯着她颈间镶着翡翠的吊坠发呆。




“可算找到你了,全戏班子里的人都走了就不见你。”黄姨拿着把小扇子扇了“刘老爷催的厉害,那丫头跑出去了一个多时辰还没回来,我怕人恐怕是跑了不回来了,若这次让刘老爷不满意,我这儿戏班子就等着关门吧。”




“我倒是有个好人选?”




“哦?”黄姨抬眼看了眼站在我身后的王源,皱皱眉头“你说的就是他?”




我把王源从背后拉过来,推到黄姨面前:“黄姨,这次您就信我一次,他有当角儿的命,而且方才我听他唱了几句也还算满意。”




“你个干杂工的懂些什么?”




“来,在黄姨面前唱几句。”王源看着我的时候还有些不愿意,却还是无奈妥协,把之前唱的几句又唱了一遍。




4.




“可想跟着我学戏?”




“想。”




两个月过去的很快。




王源在黄姨的指导下也学的很快,他的确如我所说很有天赋,即使现在也只学到了一点皮毛罢了。小少爷这俩月没少往戏园子跑,似乎王源来了之后跑的更勤了。




这么大的场面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




中间铺着红毯的台子大概就是唱戏的地方,戏台旁边已经围满了人,有的来了兴致拉了一曲周围的人赶忙叫好。




正对面坐着一个腆着肚子的男人,旁边便是黄姨。




男人笑出满口黄牙,抬起加载手中的烟斗深深吸了一口。云里雾里的黄姨扯出生硬的笑容,朱红的唇有些微微干裂。




王源小心翼翼的走出来,台下的人在他出场之后都住了声,他站在台子中央扫视周围一圈,窘迫的站在那里忘记了下一步该怎么做。黄姨皱着眉头,一旁的刘老爷指着台上的人问:“怎的?可是出了什么差错?”黄姨立马转头赔笑,用余光瞄了眼王源说:“没事没事,老爷放心,今儿个的戏准唱的您满满意意的,若是不满意那就唱到您满意为止。”




“牡丹亭?”




“那可不,老爷您爱听牡丹亭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刘老爷点了点头,伸出手一挥,底下的人便拉起了曲子。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茶糜外……”王源向前走了几步,脑子里回忆着黄姨临时教给他的步伐,顶着一头头饰的王源还有些不适应,不论是唱腔还是步子都略显僵硬。




刘老爷用手拍着扇子的动作一顿,随后端起茶喝了一口,佯装不在意的对黄姨说:“黄姨,这儿人,看起来不像是之前的红花啊。”黄姨感觉背后一僵,拿起手帕捂着嘴却依然笑着:“刘老爷好眼力,两个月前红花老家出了点事儿,赶着回家看快丧病的老母亲,哭着求着我好久。您也知道我这人……哎哟,瞧我这脑子,刘老爷可是主啊,要是我知道的话早就不让那丫头回去了。”




红花便是早上跑了的花旦,凭借姣好的面容以及熟练的技术有些名声。




“不碍事。”刘老爷放下茶杯,双手交握在一起,认认真真的看着台上的人儿。




“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台下的人似乎少了兴致,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王源脑子忽的一片空白,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听……听……”




刘老爷眉头紧皱,“啪”的拍了下桌子站起来。曲子戛然而止,台下的观众变得躁动不安,有的甚至喊着“下去吧。”“唱的什么玩意儿”之类的话。




我站在后台也急得慌,却也不敢擅自做主。旁边忽的闪过一个身影,熟悉的很,我一把抓住那人的圆衣领,一提溜,哟呵,又是那个逃了课的小少爷。




小少爷使劲想要掰开我的手,通红着脸无可奈何,翻着白眼看我,一副“拿我怎么着”的模样。我察觉到自己的失礼,立马放开紧拽着他衣领的手,见他又要逃走,我赶忙跑过去拦住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阿三他们说有新来的花旦我想看看长啥样。”说着,还朝台上探头探脑,指着里面问我“咋了这是?新来的花旦不好看?”




我摇头。




“唱错词了?”




我点头。




“那花旦是谁啊?”




“王源。”




“噗。”他毫不掩饰的仰头大笑“没想到你还真让他去当花旦了啊,我说他不行你还不信?这下看你怎么跟黄姨交代。”语气夹杂着幸灾乐祸,我无视他的话直接问他:“会唱牡丹亭吗?”




“会啊,咋了。”




“你你你你来唱几句。”




“我?不行吧?”




“快点。”我催促着把他推向王源的方向。


5.




“听生生燕语明如翦,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王源抬头,正看见王俊凯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嘴一张一合的唱出接下来的句子,他故意把声音提高了一些,不仔细听起来和自己的没什么两样。到了其他角色唱的时候,他清楚得看见王俊凯做的嘴型。




愣着干什么,继续啊。




王源向前走了几步,深呼吸一口做出接下来的动作,嘴也跟着唱只是不发出声音罢了。




最后一个字唱完,台下一片鸦雀无声。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句“好”其余的人也开始鼓起了掌。




我赶紧上台把王源拉回去,离得近了些能清楚得看到额角的虚汗,他可是真的怕了,我这样对自己说,他可能真的不适合学戏。我停下脚步拉着他的袖口,望着还带着妆的王源,问道。




“你是真想学戏?”




他没有马上回答,犹豫了半天才微微点头。




“你不是不喜欢吗?何必强求自己?”




王源低下头盯着地板发呆,手指悄悄的揉搓衣摆,不答。




他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走的。




当黄姨跑来后台找我时他已经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除了有个打杂的女人映象模模糊糊的说跑去了外边。




今日的天气不像前些日子那般好,刮着大风,也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我搓着手到处走来走去依然没看见王源的影子,而刚才还在周围瞎转悠的小少爷也一同消失了。我感到头大,若是王源不见了还好,那小少爷不见了可是坐牢的罪。




外面的人穿着麻布衣吆喝着卖些小玩意儿,也会有几个穿着长衫的人看似文质彬彬的走过,街角的乞丐靠在一起相互取暖,门前的青石板又翘起了一块。




今年太冷了。




里面又传出敲锣打鼓的声音,我跺了跺脚抖了抖身上的灰继续往前走,心里一个劲儿骂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好好看着他俩。




至于为什么让小少爷去帮王源,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当时情况发生的太过于突然,而在我旁边会唱戏的只有他一个。




小巷旁边的墙壁上长满了青苔,我路过时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谢谢……”




“谢什么应该的。”




“为什么要帮我?”




“小……”




“王源!”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出这是谁,王源脸上的妆还没有卸干净,大概是出来的匆忙随便胡乱的擦了两下,见我过来,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里,我招招手叫他过去,小少爷倚着墙角不说话,对上我的眼神时还故意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正打算领着他回去,却被王源拉住了“咋了?还有啥事吗?”




他穿着戏服还没脱下,走起路来的确有些困难,对于他这种对戏剧一窍不通的人来说不小心一点还真会摔个仰面八叉。又开始刮风,风似乎并没有要削弱的意思,把长过围墙的树叶吹得簌簌响,王源打了个激灵,转过身对小少爷说了句。




“谢谢。”




小少爷反而变得不好意思,挠挠头发问:“干嘛又说谢谢。”




“不知道。”




说完,就跟在我身后走了出去。




6.




王源路过我身边时我还戏谑了一句。




“没想到你到不怕生。”




我带着他又回到了后台,黄姨正着急地在原地打转,见我和王源进门连忙跑过来。




“你去哪里了?刘老爷刚正急着找。”黄姨带着些责备的语气,顺便看了我一眼“先跟我走吧,去里面。”




我毫无疑问地被支开。




小少爷没再进来,大概又被小翠给抓走了。




我想到之前见过红花,灰头土脸的样子倒是失了之前的光彩,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




我便问她:“你有后悔过吗?”




她答:“最后悔的就是进了这戏园子。”




我不太明白她的话,没敢多问。




随后就听到了她不再学戏的消息,我想,她许是去做自己不后悔的事了罢。




王源是在晚膳时分回来的,没什么表情。




听旁人说他由于出了差错挨了训,可能心里边儿不好受。我等黄姨他们用过晚膳之后,才端着些菜和饭敲了王源房间的门。




他开门让我进去。




眼眶还挺红,他吸了吸鼻子坐回床边拿出一本薄薄的书开始看。我把饭菜放到桌上之后,不想打扰他,自觉的走出去带上门。




我在往回走的路上听到几个小姑娘嘀嘀咕咕的交谈。




“听说了吗?”




“啥呀?”




“就今天那个出了丑的花旦……我觉得把唱的也不好就长着张小白脸,结果,刘老爷却看上了,说是要把他接近府里唱给他自个儿听。你们说说,这多好的事儿啊……”




“是啊,然后呢?”




“那花旦不但不接受,反而还泼了刘老爷一身水……哎哟,自作孽啊……”




接下来的话我没在继续听。




再见到王源是在第二天一早。




这里原是从不下雪的地方,今早一起来打开窗户一看,外面全是白茫茫的雪。




全世界都更裹上了一层银装一般。




我出门见着王源正在门口一边转悠嘴里还念念有词,黄姨坐在屋里喝着热茶。我走过去问怎么回事,黄姨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让我坐下,抬眼又瞄了眼王源的方向,放下茶碗,手指敲击着桌面。




“怎么回事?昨个儿的事你不知道?”我低着头没说话,黄姨起身拉紧了身上的衣服,她的衣服似乎又华丽了几分,也许是刘老爷赏给她的。




“他可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要不是我和那刘老爷相识多年,不然我这戏班子今个早就不在了。”




“若是不罚罚他,下回得给我捅出多大篓子?”




我跟着站起来,想着外面还在下大雪,王源穿的单薄,方才离的近的时候看到他双手都冻的通红,身子也止不住的打颤。




“黄姨,您看王源年纪小而且才来不懂事,况且现在又在下雪,要不,等天暖和了再挑日子罚罚他?”




黄姨冷哼一声:“等些日子?那我这戏班子还能活多久?”




“黄姨……”




“小鸠!”她看起来不耐烦,皱着眉头“他的事你别管,你先保住自己活着再说。”




便离开了。




7.




天黑的早,我端着盆刚烧好的热水去了王源的屋,他见我进来还想起身被我拦住,我把水放到地上。




“趁热洗洗吧。”




王源把脚从被褥里伸出来,冻青了的脚看的我心里不是滋味,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不怎么想动的样子。




“戏子可不能失了足。”




我说,王源抬起头看我,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便把脚往盆里放去,脚趾刚沾上水立马又缩了回去,皱着眉头说太烫了,烫的脚疼。




看着盆里的白雾渐渐消散,坐在床上的王源裹着被子依然拿着那本书看,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窗外倒还飘着飞雪,估计在外面呆上一会儿能冻死人。




我率先打破沉寂,开口问到:“今早……黄姨说了什么。”




“她让我去门口走半天,并且把牡丹亭的最后一句背熟。还说要学戏就把骨子里那股倔脾气给放下来,反正我不太清楚她的意思。”王源头也没抬的的回答,手里的书一页都没翻走,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得懂那些字,但是也没有太过于追究。




“黄姨那人就这样,习惯就好。”




“恩,我明白。”




屋子里又回到之前一样,只听见风捶打纸窗户发出的声音,我站在那里太久感觉到有一丝寒意,搓着手说了句那我先歇息了便出了门。




出门之后我才想起,想问的事还没有问,正想转身再去一趟他屋里,当我把手放到门上的时候有人叫住了我。




阿三是我来这儿认识的第一个人,我仍记得在我差点丢掉这条命就是他救了我。




“少爷……”他喘着粗气红着一张脸“少爷说他找你。”




我笑着说小少爷的事儿还真多,跟在他身后去了后院。




那墙不高,而小少爷能轻轻松松的爬进来,这就是他每次都能逃进来又逃出去的原因。




从来不走正门,真怂。




我在心里不得不下了个这样的定义。




“少爷,人我带来了。”




“好的,你回去吧。”




“不,我……”




“行了,不听我话?”




“是。”




小少爷穿的厚实,几件棉袄挂在身上像个球一样。他往前走一步却因为重心不稳往后倒,一屁股摔在地上,厚厚的一层雪直接坐的陷下去。




“噗。”我依然没忍住笑。




“不许笑。”他佯装严肃得看我,欲言又止。




“你坐地上屁股不冷吗?”




“不冷,挺舒服的。”他忽然意识到我在转移话题,硬生生又掰回正题“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小鸠你知道的,我那爹一直想让我去出国,最近闹得过了头把他老人家身子气到了,这不还在起不来呢……”




“老爷子没事吧?”




“没事,他身子骨硬着呢。”小少爷吃力的站起来,抖了抖屁股上的雪“哎呀别打断我。所以我觉得老爷子养我这些年,我确实该好好听他的话,不然,落得别人整天说我不孝顺。”




“所以你要去那洋人的地方。”




他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我的眼神有些空洞:“对啊,大概……是的吧。”




“哦。”我没说什么,别人家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去管,我只关心这么晚了叫我出来什么事。




小少爷又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




“你照顾好那花旦。”




“哟?”我的确挺惊讶,小少爷从来没有关心过谁,听他这么一说倒也知道他说的就是王源,心里难免会有些疑惑“没见你这么关心人啊,难不成还真看对眼了?"


“没有的事,就觉得他和我挺像。”夜色确实黑的不行,但我清楚的看到小少爷微红的脸颊。




可能是被冻的,我没往深处想。




8.




那天以后我没有再见过小少爷。




除了有次路过他家的时候看见他正和他的洋人老师说笑。




眉眼里都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9.




王源刚满二十岁那年去了上海。




黄姨说我跟着王源有些日子了,便让我随他一同去上海,顺便帮他打理打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他倒是成了人人整天嘴边挂着的人,我如三年前一样喜欢甩着手过日子,有些时候王源会跟我说他很羡慕我活的潇洒自在。




我打着哈哈,敷衍着回答:“之前有人跟我说不想为别人活呢,我这命若是几年前没去那戏园子估计早没了。”




他反问道:“谁啊?”




“你也认识。”




王源低下头忙自己的事,顶着浓妆的他我看着依然不习惯,大概是熟悉了之前的王源。




外边响起响亮的掌声,他熟练的踩着碎步走出去,出去的那一刹那台下瞬间安静下来。王源似乎是扫了四周一眼,再垂眼浅笑,起唇唱曲。




我在后边静静听着。




别人都说他的牡丹亭唱的比谁都好,唱的比谁都有味道,听久了之后有种让人沉溺在其中无法自拔的感觉。我忽的想到那年冬天他在雪地里走了整整一天,滴水未进,牡丹亭的最后一句他早就背的滚瓜烂熟,再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人说“不疯魔不成活”,他便如疯了一般的学戏,学到唱戏唱了十几年的黄姨都自愧不如。我无奈的摇摇头,现在的王源终究和以前的王源不一样。




我来这之前,听说这里是上海首付亲自包下来的,说是许久没有听过牡丹亭,王源来的这一趟便是来唱给他听的。




后边没什么人,即使有也再做自己的活,我闲着无事便出去想找个位置坐下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从没认认真真听过王源唱这出戏。




也不知是否真的如人们所说的那样。




我不明白王源为何对牡丹亭这般执着,不顾黄姨的劝说或是大骂一定要学会,牡丹亭本是不适合他的,他应该比我们这些旁人清楚的多,若是不唱这牡丹亭恐怕他比现在还要红上上百倍。




外边的人的确很多,一个挨一个的挤着,有些人悄悄哼着哼曲,闭着眼睛满脸满足。中间那地儿空出一块,我挤过人群直接走向那里。




那只坐了一个人,穿着一看就是我买不起的衣服翘着二郎腿听得入迷。




我见他格外眼熟。




台上的王源唱完最后一个字儿做完最后一个动作返回后边,那人随即起身,在看见我的时候愣了一怔,然后不确定的问道。




“小鸠?”




我感到奇怪,抬起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他。




愈来愈发的熟悉。




“你当真不认得我了?”他皱着眉头。




“小……小少爷?”




他也挺惊喜,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你咋在这儿?”




“我来看王源的。”




“哟,你消息挺灵啊。”




我忍不住调侃道。




“我闻着他味儿来的。”小少爷长大了不少,至少在我眼里看来变化了许多。




我同小少爷一块去了后台。一路上他一直感慨才三年变化就这么大,我笑他你还不是,以前才到我鼻尖这么高现在都高我半个头顶了。




后台的人又多了起来,但还是能很快找到坐在椅子上休息的王源。他脸上的妆还未擦去,似乎想着什么有些出神,以至于我和小少爷走在他背后他都没反应。




“王源。”我开口打断他的思路“你看谁来了。”




王源闻声抬头,盯着面前只能看清人影的铜镜,愣了许久。




他起身指着我旁边的小少爷,眼神里还带着惊讶:“他?”




“你还记得他吗?就和你一个姓的那个小少爷。”




我见小少爷笑得有点僵硬,住了声没再说话。




“小鸠。”小少爷轻皱眉头“别在叫我小少爷了,叫我王俊凯吧。”




“那可使不得,叫了这些年改不掉了。”




王源抬头看着他,嘴角微扬:“记得记得,怎会忘记?”




10.




等王源穿好便装之后已经将近傍晚。




“三年前我想过把王源接去我家,可他拒绝了。”




“他不喜欢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若不是他那般的倔,也不会在那天泼刘老爷一身水,然后被黄姨罚了一天。也不会执着于这牡丹亭。”




小少爷低着头没说话。




外边的人散的差不多,我和小少爷站在门口看着一位穿着皮鞋,领结打的整整齐齐的人走过来。




“啪啪啪。”男人拍了拍手“不错不错,唱的很好。”




我回笑。




“听说您和王先生从远处赶来,还没有住处,倘若不嫌弃,可否赏脸在寒舍住一晚?明个我让人送你们去火车站便罢。”




我刚想开口回绝,小少爷首先往前走了一步,脸上还依然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笑。




“谢谢先生的好意,但王先生早派我订好了住处,十分抱歉。”




男人笑容一僵,点点头转身远去,只剩下皮鞋击打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王源穿戴整齐后跑出来,头发在跑过来的途中变得有些凌乱,他满不在意的随意揉了一下,红着脸喘着气。嘴里呼出的白气在接触冷空气的下一秒消失,我见小少爷愣了神,心中有了个所以然。小少爷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低下头不好意思的样子像极了五年之前。




似乎没变。




但又变了。




车我也没少坐过,跟着王源到处跑的日子也长了些见识,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道理倒没发生在我身上。车里的空气太过于安静,我感到不自在,转过头望向窗外。早已是深秋,树上泛黄的树叶颤颤巍巍的落下来在天空中打了个卷儿,车快速开过时又卷起一阵尘埃。




上海的确是我从未见识过的大地方,在原来那地儿走两步就到的,估计在上海走一百步都到不了。我望着车窗上的倒影出神,周围安静的很,若是没有听见呼吸声我大概会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我转头的时候发现小少爷正盯着歪倒在椅背上睡着的王源,嘴角是似有若无的弧度。




我想着五年时间过去小少爷还能记得和自己只相处了两月多的人,想起五年前的那个雪天他让我照顾好王源青涩的模样,用那些人的话来说有一种两人之间彼此相爱的味道。




我没敢打扰。




一见钟情?




心里忽然想到一个我不理解的词。




很快就到了地方。车缓缓停下来,王源还没醒,微微张着嘴轻皱眉头,时不时喃喃自语。




我正想把他摇醒,小少爷伸手把我拦下,做了个眼神便抱起王源下车。




我无奈苦笑。




院子里海棠早没了影,留下还带着些绿的叶。




那日我问王源,可是有喜爱之物?




他半天没回我,倒是旁边的小少爷插了句嘴。




“海棠!”小少爷抬起头满脸憧憬“希望今年我能看到!”




我刚想堵着他的嘴说关你何事,却不知王源在下一秒立马开口道:“海棠,我也喜欢。”




我骂他这么没主见,而他确实摸着脑袋对着我傻呵呵的笑。




那时候海棠花还要等几月才开,到花开之日小少爷去了国外。




他始终还是没看到那时候的海棠开的多娇艳。




当我进去的时候小少爷已经带着王源去了别的卧房,我便跟着管家随便找了一间住下。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无梦。



11.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把我惊醒。

推开窗一看,外边站着个人。

我刚开始并不想理会只是觉得身形有些眼熟罢了,直到那人转过身来我才微微吃了一惊。

是王源。

我并不知道他这么早跑到院子里干什么,他穿的单薄头发凌乱,像是才睡醒的样子,王源蹲在地上拿这根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清晨的上海的确很冷,我穿上自己唯一一件还算厚实的衣服却抵挡不住寒意,明显王源也感觉的到,他丢开木棍双臂环抱缩成一团,但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后来太阳缓缓升起,阳光透过树叶的细缝轻轻洒在王源的头顶,他从地上站起来甩了甩酸麻的手臂和大腿,盯着地面出神。风倒是不刮了,也没像之前那么冷了,我见着管家路过的时候和王源打了个招呼,他抬眼笑着回应,随后又低头看了眼地面,用脚在地上划拉了几下。

“你等很久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

王源闻声后笑得更灿烂,我这几年也没见他这么笑过。

“没有,我刚过来。”

明明等了很久了啊。

我忽的觉得在这儿偷看偷听不太好,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于是我关了窗“啪”的一响像是惊动了两人。

接着就是一阵轻笑。

我和王源初到上海几日还不太习惯。

以至于我俩一直闷在小少爷家一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样子,王源那小子的心思我很了解,天晓得他想着出门想了多久了,今个小少爷说要带他出去算是正中王源的意。

他丢下一句“小鸠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就出了门,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我有种跟了个白眼狼的感觉,别人一对他好和谁最亲都不认识了,王源来了上海变了许多,到底那里变了我也说不上来。

三年前那个总是一副大人模样的小孩倒真变成了大人。

对于红花我再没有碰见过,从别的人嘴里听说,红花当年看对眼的公子哥患了重病,没活几年便走了,留下红花独自拉扯个半岁大的孩子,若是活到现在差不多就有两三岁般大。

说是红花把孩子托给了自家领居跑去和丈夫殉情,大概她是真的死了,只是可怜了那孩子,还那么小就失了双亲。

我不懂她当时灰头土脸的一副过的不好的样子,脸上为什么还是会有那种笑。

以及她离开戏园子后是不是真的不后悔。

这么久的事有谁能记得?

只不过听天由命罢了。

王源和小少爷是在傍晚回来的,他是真的开心,从进门开始脸上的笑就没有消失过。

在王俊凯上楼换衣服之际他把我扯到一旁,神秘兮兮的对我说:

“小鸠,我们不回去了吧。”

我佯装严肃的说:“才一天那小子就把你的心给勾走了?”

王源似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微微点头,然后以恳求的语气又说:“好不好嘛,好不好嘛。”说着,还拉着我的衣袖摇晃,那里有大人的模样?

我既好笑又无奈的回答:“行行行,我明个儿给黄姨写个信,报个平安。”

他听后立马松开手,飞得奔上楼去,对着小少爷房间的门一整猛敲。

“王俊凯!我不回去啦!”

12.

黄姨那边很快就回了信儿,差不多半个月的样子。

信里没说些什么,也没说不同意我俩在这边玩,我把信交给王源看后那小兔崽子高兴的一天都蹦来蹦去,问他到底有什么好留恋的值得你能离开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时,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只说他喜欢这地儿。

院子里海棠花的枝叶被园丁仔仔细细的修剪好,看着也舒服,这几天天气好的不像话,藏在云里的太阳终于舍得出来抛头露面一次,深秋也没那么冷了。我想他辛辛苦苦在台上唱戏唱了这些年,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随后王源天天都往小少爷的书房跑,端茶送水什么的倒忙的不亦乐乎,有些时候能在屋里呆上整整一天,直到到了晚饭的时候都不愿意下来。我也不追究他俩整天在屋子里悄声细语的说些什么,只是在经过时能时不时听到王源的笑声。

有次他拿着个铁盒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没注意到用手不小心推倒了地上,王源瞪着眼睛看了我许久,把那砸掉半块皮的铁盒子从地上捡起来,又是敲又是打的,后来他似乎是没辙了,涨红着脸说我不该丢他了的音乐盒,那是小少爷从国外带回来的,我在收拾书房的时候有看见过。

他说这是他给小少爷唱了三天的牡丹亭换来的玩意儿。

小少爷留过学,带回来的东西都是王源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之前还见小少爷拿着铁盒子捣鼓一个下午,没想到没过几天就到了王源手里。铁盒子终究没能像在小少爷手里那样发出声音,王源垂着头把它递到小少爷手里还偷偷瞄了我一眼,我站在一旁忍不住的笑。

小少爷只是用手拧了下铁盒子上面的东西,“咔嚓”一声就转了起来,铁盒子也发出了声音。

王源便又抱着铁盒子跑去旁边玩儿。

我笑骂他越来越没有一点二十多岁大人的样子,王源吐着舌头说我越来越老成还是小少爷更好玩一点。

小少爷在王源来之后开朗了不少,我听管家以前说他家小少爷都不怎么笑过,当这个王先生来之后小少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说他俩五年前就皮,一起闯了祸惹了黄姨,王源不敢回屋睡觉,小少爷顶着被老爷子骂的风险非要陪着王源挤在后院的柴屋里睡。然后两个每次一大早起来,其中一个绝对发烧感冒。

王源从楼上下来了,后面跟着小少爷。

在他路过我时我清楚得看到他脸上的绯红还未褪去,却又装成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我走过去轻轻撞撞他的手肘,低头问他:“哟,这是怎么了?”说完,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王源立马会了意。

“没事儿。”王源的脸又红了几分,他悄悄抬眼望着旁边的小少爷,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又赶快收回。

小动作还挺多,我在心里想。

晚饭倒没想平常那般活跃,小少爷吃完就擦擦嘴回了楼上,王源胡乱扒了几口也跟着跑了上去。

草草结束了晚饭,我端着两杯水打算上楼的时候发现书房的门并没有关,隐隐约约似乎看见小少爷亲了下王源的额头。

水杯一个没端稳,“啪嗒”落地。

13.

“你俩在一起了?”

我擦试着坐着,随口问了王源一句。

他看了我一眼,低着头不做声。

“昨晚……我看到。”

“小鸠。”王源打断我的话“昨晚,我睡着了。”

他说这句话,小少爷刚好从楼上关好门走下来。

我并不知道他又没有听到,只是在路过我身旁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等小少爷走远以后,我才丢开手里的抹布继续问王源。

“王源,你到底为何学戏?”

王源反倒没有像以前那般,不点头不摇头也不回答,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明明并不是心甘情愿做的事。

我见他半天也不答,说了句看个玩笑打算走开,却刚把脚跨出一步就被王源拉住了肩膀。

「因为他喜欢。」

声音还有些颤抖,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扒开他的手,走开。

这个人最终还是为「情」所困。

黄姨常常念叨,唱戏就得唱的好,戏子要带着感情去唱,才会有人听。也就是这样,为何这么多人学戏就爱自寻死路,那便是着了魔,看不透戏里戏外的生活,戏中人怎样他认为现实中的生活就得怎样,倘若和他想象中的差了那么两三分,自然而然就觉得活在这世上真没意思,死了一了百了。

原本我以为能在上海普普通通的度过几年。

却在我和王源待了半年的时候,出了事。


14.




我和小少爷从外边回来差不多花了快七日的时间。




王源没有跟着我们去,那几日他着了凉躺在床上涨红着脸嗡嗡说话的样子我现在想起来都想笑。




管家替我们开的门。




一进去便觉得气氛与往常不同,寂静的很。周围那些平常些时候还在打闹的丫头,现在都脱下花花绿绿的裙子穿的整整齐齐,站在门口规规矩矩的喊:“少爷好。”




夏天的蝉鸣叫的惹人心烦。




沙发上坐着两个人,女人高高盘起稍长的发丝,穿着一声黑色花纹的旗袍,双脚斜靠在沙发边缘,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没过角落。男人靠在靠背上闭着眼歇息,紧皱的眉头透露出些许疲惫。




小少爷见到他俩微微愣了一阵。




“爸,妈。”




我也愣了神,竟没想到多年不见的王老爷和王夫人变化这么快,一时半会儿还没认出来,王夫人到一眼认出了我,叫了句“小鸠”之后嘴角微微扬起标志性的笑容,王老爷闻声睁开眼,坐正身子理了理衣领,朝小少爷挥挥手。




我打算跟着管家去做些事,却被王老爷一同叫住,无奈站在一旁,小少爷和他们并排坐在一起,恭恭敬敬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最近过的可还好?”王夫人见自己儿子长高了不少,脸上的笑又灿烂的几分,抬手抚摸小少爷的发尾,眼角流露出每个母亲应有的温柔。小少爷点头,回了句“甚好。”




楼上传来“啪嗒”关门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下楼的脚步声,我想,大概是睡醒了的王源下来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正厅里的所有人同时抬头把目光锁定在王源身上,王源的笑容僵住,脚步变得迟疑。




“小凯,这位是?”




王老爷转头朝小少爷问到,小少爷起身走过去,牵住王源的手走到他们面前。我在一旁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涌上心头。




“王源。”小少爷语气夹杂着喜悦,与刚刚的面无表情不同,现在脸上的笑再也绷不住,虎牙若隐若现“爸,妈,你们不记得了吗?就以前在重庆的时候,那个戏班子里的花旦,现在可有名了。”




王夫人低下头没说话,王老爷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样啊。小凯,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考虑考虑自己以后的家庭。”




小少爷一顿。




“我和你妈觉得李老爷的女儿就挺不错的,人长的水灵又聪明,更何况人家家境还好,你爸我和李老爷又是多年的好兄弟,你和她从小也一起玩到大,要不,寻个日子再让你俩见见?”




王夫人一听跟着自己的丈夫附和,说着“若是你俩还真看对了眼,还能赶紧把婚给订了。”




“爸,妈,我……”




我看了眼小少爷身后的王源,他似乎没什么表情。




小少爷走到他们面前,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王夫人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的儿子看,很像知道到底那家的千金大小姐被自家儿子看上了的样子。




我心里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我希望你们不要生气。”小少爷深呼吸一口,闭了下眼睛,悄悄转头看王源的小动作被我尽收眼底。




“我喜欢的人。”




“是个男的。”




15.




一声脆响。




王夫人一脸难以置信的说:“小凯,这玩笑开不得。”




“妈,我没开玩笑。我喜欢的人的确是个男的。”




王老爷两指中夹着一杆烟,朦朦胧胧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一旁的王夫人用手帕捂住嘴,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周围都安静的可怕。




“说说看,你喜欢的那人是谁?”王老爷吐出白烟,云雾缭绕。




小少爷把王源往前拉了一步:“就是他。”




“啪”的一下,小少爷脑门多了块红印,王老爷手中的烟消失不见,地上的烟头还燃着星星之火。王夫人扯着自己丈夫的衣袖,摇着头拦住想要起身的王老爷。




“跪下!”




一声呵斥,站在门边的丫头们把头低的更低了,小少爷却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动作,王源上齿咬着下唇也急得慌,拉了拉小少爷的衣摆。




“我叫你跪下!”




“爸……我……”欲言又止。




“不跪下是吧?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说着,狠狠心推开王夫人,“蹭”的站起来快步走到小少爷面前,抬起手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你跪不跪!”




他摇头。




接着又是一巴掌,小少爷重心不稳的往后退了一步,狼狈的垂着头,牵着王源的手死死不放开。




“王俊凯!”




王源睁大眼睛朝小少爷吼道,声音还有些颤抖:“你跪下!”




他用尽全力扒开小少爷的手,自己先跪了下去。




小少爷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往下滑,最终膝盖接触到了冰冷的地面。




王老爷涨红着脸似乎气的不行,伸出手指着小少爷的头顶:“孽子!你说喜欢一个男人就喜欢男人,让我们王家的颜面往哪搁?他一个戏子他配的上你吗!王俊凯你要记住了,以后我这么大的事业是要交给你的,这样下去迟早毁在你手里!”




王源没有说话,我朝他看了一眼。




戏子低人三分。




“从今往后你就别想在踏出这道大门一步,我明儿就去和李老爷商量,安排时间让你和他女儿见见。至于这个人……”他转过身盯着我和王源“该回那儿就回哪儿去吧。”说罢,上楼“砰”的把门关的震天响。王夫人坐在沙发上继续抽抽噎噎掉眼泪,小少爷跪在地上半天也不敢起来。




其余的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王夫人让我带着王源先上楼去。




王源路过小少爷身边时,小少爷哑着嗓子叫住他。




“王源……”




“王俊凯。”不等他话说完,王源提前开了口“我得和小鸠回去了,车票已经买好就在明天,黄姨来信说戏院出了点事让我们赶紧回去,在你这儿待了这么久麻烦你了。”




小少爷抬头望了我一眼,一言不发。




我迟疑着点点头。




那日,两人的眼眶都红透了岁月。


16.




天还没亮我和王源就出了门。




他背着一个大包独自站在冷风中等我,眼眶也不知是不是被冻红的。




绿皮火车“哼哧哼哧”开的很快,车上人不少却很安静,不出一日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我双脚踏上这片土地一股莫名的安心感涌上心头,经常蹲在巷口旁买菜的阿婆没了踪影,那里围了几个四五岁的小孩嘻嘻哈哈的玩游戏。




正如黄姨信里所说戏院的确是出了事。




自从小少爷一家搬去上海之后就一直留在戏院帮忙的阿三见我俩进门急切的跑到我们面前,周边的围墙破了几个大洞,黄姨亲手养殖的几盆牡丹被人打翻,地上遗留着未扫赶紧的泥土和踩踏的痕迹,院里一片狼藉。




“哎哟你们可回来了。”阿三说。




“这……怎么了?”




“你们不知,半年前那红花姑娘死是没死,可人疯了。前几日披头散发的跑到院子里闹腾,这不,那几个大洞就是她个姑娘家家敲出来的。”他边说边摇头。




“连续闹了好几日,我也是刚刚才接到消息,听张大爷说之前红花姑娘看上的公子哥是被戏班里那个拉二胡的小四害死的。小四本就看上了红花姑娘,献尽了殷情,但人家看不上他。小四知道红花喜欢别人之后,挑了个日子叫了一帮人跑去公子哥家闹。”




“可惜了这么一个当状元命的人被活活打死,打完还不解气又跑去把人红花给抢占了。黄姨吓得不轻,似乎还得了重感冒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造孽啊……造孽……”




别了阿三,黄姨正卧在床榻上手里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嘴里还念叨着:“人在做天在看,这戏班子活的命不长喽……”




多日不见竟觉得她老的这般快,凌乱的头发中夹杂着几根清晰可见的白发。




我和王源坐下的声音把她惊醒,黄姨从床上坐起我注意到了她好几年前穿的红色旗袍。




王源给黄姨倒了杯水,她接过后轻抿了一口,对着我俩絮絮叨叨的说:“两个在外面玩疯了的人,若是我没写信过来可不是还不想回来?戏园子什么时候不在了估计你俩都不知道。”




“那怎么可能,毕竟是待了这么久的地方。”




“怎么不可能?”她反问道“几个月前那日本鬼子踏过这片地儿的时候你俩还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快活呢。那几日吓得哟,家里的大黄狗都不敢叫。”




“谁不是躲在自个儿屋里装死,生怕发出点声音脑袋就不见了。”




我俩都没吱声,在黄姨屋里坐了一会儿便出去了。




天黑的早,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黄姨自从从屋里出来以后脸色就不太好,只喝了小小一碗汤又回去躺着,全戏院的人围在一张吃饭,我才发现原来这院里的人少之又少。




我记起阿三之前跟我说的话,他说自打红花来闹过之后,戏院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走了,走着走着留下的也就他们几个待得久的人。




王源还是回的原来那屋歇息。




一声长啸划破了寂静的黑夜。




外面吹着大风,呼呼的风声夹杂着玻璃被打碎的声音,我提着灯披了件衣服走出来,王源那屋站满了人。




书被杂乱无章的堆在地上,甚至还有几页被人撕扯过,看来这里刚出事不久。




王源缩在床上不说话,见我进来以后只是用微红的眼睛瞄了我一眼随后又低下头。




管事儿的老爷说,刚才红花不知从那个地方爬了进来,对着王源的屋子用石头使劲砸,想是把玻璃砸碎的声音把她吓着了,正想跑的时候被他们几个人抓住,拽着她手把她撵出去的时候,红花嘴里还神神叨叨地说要杀了王源,是王源抢走了她的位子。




说完还指着门外的一堆石头模仿着红花的语气给我看。




我想,若是以前的红花知道自己以后会变成这样,还会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会后悔的吧。




幸好的是没有伤着王源,管事的老爷嘱咐了几句之后带着其余的人走了,留下我和王源面面相觑。




风刮的越来越大,屋里却感觉到一股闷热,看样子今晚下场暴雨是怕少不了的了。




“小鸠……”




王源突然开口叫我。




“我想王俊凯了。”




“很想很想。”




17.




王源的脚在那个冬天之后落下隐疾。




虽说是好了但总会疼上几日。




这几天我见他老是脸色发白而且总揉脚,心想他大概又是老毛病犯了。




我一大早就来却不见王源身影,急着询问黄姨王源的去向,黄姨在我俩回来之后身体好了不少,脸愈发红润,她在铜镜前涂抹胭脂并随便回了一句:“王源那小子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要买些东西回家放着,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 我也挺奇怪的。”




得知王源应该还在集市上之后,我便想出去找他。




前脚刚踏出门槛,后脚就有人追上来。




一我没怎么见过的小伙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指着西方那个巷口对我说:“小鸠……不好了……王源,王源他被人打伤……现在在医院呢!你快去看看……”




我脸色一僵,事情来的太过于突然。




推开病房门,床上的的确确躺着一个熟睡的人。




四周安静到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王源的脚被一圈一圈的绷带悬挂在空中,闭着眼睛熟睡。




护士帮王源检查完以后轻轻给他裹好被子,朝我点点头意识我出去一下。




“病人伤的很严重,后背有好几处差不多一厘米深的伤痕,腿还被人故意打断,别说是跳啊跑啊那些,现在他连站起来都很困难。”护士顿了一下接着说“他很快就会醒,到时候先别急着告诉他,病人心理压力很大,等他真正能接受的时候再告诉他吧。”说完,拿着一个小本子下了楼。




我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




屋里传来“啪嗒”掉落的声音,我赶紧推开门一看,王源坐在地上吃力地想要自己站起来,见我进来还对我扯出一个笑。




“你……”




“小鸠。”王源把一只手伸出来放到我面前“拉我起来。”




我略过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半天没动作。




“小鸠。”他再一次叫我“你拉我起来好不好。”




接近哀求的语气。




我忽的鼻子一酸,双手接过他的手把他抱到床上,似乎是扯到了他的伤口,疼得直吸凉气。




“我做了个梦。”他说“我梦到我回到了十七的时候,王俊凯就在这里,天天听我唱戏。他说他最喜欢听我唱牡丹亭,你说等我好了以后,再唱给他听好不好?王俊凯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他,之前去上海的时候他亲了我,很奇怪,我没有推开他。”




王源无神的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自言自语:“小鸠,医生有说我什么时候好吗?我现在就想去找王俊凯,现在就想唱戏给他听,他一定会高兴的,就不会在我的梦里哭了。”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着窗外的太阳笑得灿烂。




阳光轻洒在草尖的露珠上,屋内人的笑容带着苍白。



“你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的。”

王源转头对我笑笑,缓慢的躺下去又闭上眼睛。

在我离开之前他说:

「小鸠你千万别骗我哦。」

18.

他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才被放出来。

这几个月里戏院还算安分,至少红花没在来闹,似乎也没有人知道那姑娘躲那个地方去了。

王源被我接回了戏院。

自打从医院回来以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沉默寡言,也不再爱笑。

那日有人问我,什么时候还能听到王源的牡丹亭,这么久没听,甚是想念。我回答,再等等吧,等些日子就能听到了。至于王源莫名其妙被人打的原因一直以来杳无音信,院里的人认为,也许是红花干的。

“她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谁知道是真疯了还是装的,还说要杀了王源,除了她这个疯子还有谁?”

其他人觉得蛮有道理,不知从那个地方把红花抓了回来,关在后院的柴屋里,说是关她三天三夜,不给吃不给喝,迟早说出实话。

我最后一次见到红花的时候,她饿得都没了人的模样,双眼深深的凹陷进去,衣服松垮的搭在只剩下一身皮包骨的身上,而从开始到现在,她再未说过一句话。我打完水从后院出来,看见一两个比红花不知道高出多少多少倍的人围着她,我似乎能感觉到空气都在颤抖。

丢开水壶,刚想跑过去去被人死死拉住手臂,回头一看原来是阿三,他对我摇摇头皱着眉头,不论我怎么挣扎他就是不放手。

「别过去,你会没命的。」

他做出这样的唇形。

一句话竟把我打垮,远处传来红花的惨叫,尖锐的声音格外刺耳。

过了一会儿之后,只听“咚”的一声重响,就再没了动静。

“跳井死了。”

“当真死了?”

“当真。”

那几个人拍拍手扬长而去。

我问阿三,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这就是命。”

王源见我阴沉着脸回来,询问我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答,没什么,只是打死了只微不足道的野猫罢了。

他听完之后便没在问下去,望着窗外想着自己的事情,随后他又开口,说:“小鸠,我这腿……什么时候才好?听说过几日王俊凯会回来,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副模样。”

我心中一惊,犹豫半晌没有应答。

“我前几日想站起来,却发现怎么都没有力气,这是为什么?”

“小鸠……我感受不到这双腿的存在了。”他忽的笑起来,瞄了我一眼。

“王源……”

“我是不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王源打断我的话。

他闭了闭眼睛随后又睁开,空洞的眼神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包括我。我从未见过他这般陌生的模样。

“小鸠,说好,不骗我的。”语气有些哽咽。

我没吱声。

“我这几天再也没有梦见过任何人。”他说“我彻彻底底是个废物了吧?当初身为戏子配不上他,而如今是个残废岂不是连他的身都近不了?”

“你别这样想,王源。”

他抬头问我:

“这样的王源,还能何去何处?”








19. 






几日过后,外面传出嘈杂的声音。 
 
红花消失之后也没人察觉到,依旧自己忙自己的。 
 
似乎这世上本就无这人一样,某些天我独自一人跑去后院的井里查看,除了血迹连尸骨都没留下。 
 
一个皮鞋擦的锃亮的人从车里走出来,身着黑色西装称托出成熟的气质。 
 
“小鸠。” 
 
他见到我便急切的跑过来。 
 
“小……王少爷。” 
 
“王源呢?” 
 
我知道他回来是为了寻王源,带着他走去王源那屋。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回答,门被反锁起来,问周围的人王源去哪了,一个二个都摇着头说不知道。 
 
王少爷也急得慌,呼吸急促,对我说我们分开到处找找。 
 
我寻遍了王源常去的地方,终究还是没能找到。 
 
回到戏院,我坐在门槛上等着王少爷回来,从白天等到半夜,除了过路的路人之外始终没有出现王少爷的身影。 
 
这俩人,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消失。 
 
有人说他在江边看见过王源,坐在轮椅上唱牡丹亭,那牡丹亭里尽是凄凉。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怎样,活着还是早已踏过鬼门关。 






20.




我接到了一封信。




信上的日期宣告着这是很久之前寄的。




拆开一看,泛黄的纸张在我的手中细细摩挲,纸上的字迹很清秀,一眼便能看出寄信人为谁。




「小鸠:




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大概已经和王俊凯走了。一直没敢给你写信告诉你我还好好活着,真的特别抱歉。那日我在江边,轮椅的车轮打滑不小心坠入江中,我以为我会死。而当我再次醒过来之后王俊凯就出现在我的面前,疼痛感不断传来,叫嚣着这并不是梦。就算真的是梦我也想告诉你,王俊凯来了。




王俊凯是在订婚的那天逃过来的,连夜赶回来只是想带我走。他说他这次就算和父母断绝关系也要和我在一起。小鸠,现在我也不唱牡丹亭了,他们说我的牡丹亭过于悲伤就不让我再唱,即使这样,王俊凯也喜欢,他说我以后就只唱给他一个人听。




花姐没走之前跟我说过——要去做自己不后悔的事。




我想,我最不后悔的事就是和王俊凯一块儿走了吧。




……]




最后一句写的是:




“如今安好,勿相忘。”




“落款:王源和王俊凯。”




他不知道这戏院早在几年前就垮掉,黄姨回了娘家。




最终还是落得人散楼空。




一人独活。










又三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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